内容摘要:急速发展的AI技术在艺术创作领域的应用迅速扩张,中国水墨画与AI的结合也产生了诸多现象和问题。本文将从多个维度探讨AI在中国水墨画中的应用前景,包括AI与水墨画共生的创作技术将如何影响艺术家的创作过程,会否撼动水墨画的边界与核心价值,同时审视这种结合对水墨画的传统精神和现代性带来的挑战,以及AI在创新与艺术生命表现之间的差距。
关键词:人工智能中国水墨画共生与创新涌现与挑战
在当今这个技术迭代变革的浪潮中,人工智能(AI)渗透到我们生活的各个方面。艺术行业也不例外地面临着重构与变革,尤其是日趋数据化生成的视觉、听觉艺术与设计等行业,新的契机与危机同在。而艺术与AI的交融,将会引发一场前所未有的颠覆性艺术变革,中国书画艺术的未来,令人无限遐想。
众所周知,中国画艺术背后有着深厚的传统知识系统支持,通过濡化与涵化的方式,不断传承发展。这造就了它独特的文化心理、思维与行为特征,形成了环环相扣的笔墨理法与程式语言。借用余英时的话,注重学识品味的培养,“是以专业为原点,拥抱相关知识的千门万户,强调博与约,通与专”(余英时《张充和诗书画选》序,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年版,第5页),专业的学习需建立在一个宽博的学科平台上,这样才能“统之有宗,会之有元”。社会科技的大发展,在消费主义、功利主义的滔滔裹挟之下,天然具备“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的中国水墨画精神,正是安顿自由心性的向上一路,具有不可替代的当下意义。
丘挺×限像工作室桃幻(静帧)数字生成影像2022
然而,强调水墨画这种当下意义,也不能回避当代水墨画创作所面临的挑战。一方面,传统的绘画方式无法与数字化技术的生成效率相比。传统绘画在材料准备、想法落地阶段需要大量的时间,而数字化技术则可以迅速创作,还可以随时进行修改,并保存多个版本进行比较和选择。另一方面,面对日益多元化和快速化的审美需求,水墨画的创新和融合,可以在与AI的合作共生中同构,探索适配的发展路径。AI可以凭着庞大的数据库分析,借助水墨画家既有的语汇以及创作经验,结合艺术家内在情怀的共情同构,甚至依据水墨画的价值系统的理法要义,促进艺术家对造化流变不居的更多维度的体认,对绝对题材的推衍,对创作方案、手法、材料运用、展示方式有效的评估,帮助艺术家深化他们创作的语言维度,更深入、多样地理解和探索社会人文、风格流变以及样式题材,从而创作出更有鲜活时代性和表现力的作品。
AI的强大计算能力和庞大的信息编程,可以快速地生成传统既有的绘画技巧,可以根据巨大的数据生成和理解,创造出远超惯常的视觉样式。其中,令人遐想的“涌现”现象展示了AI时代艺术创作的无限可能,可以说是憧憬与恐惧同在。目前对于AI工具的使用尚处初步尝试的阶段,艺术行业多数仅仅是把AI当作便捷高效的技术工具,是在艺术家既有的预设框架束缚下的合成,比如向ChatGPT提出问题或者分享初步的想法。作为一个高级的语言模型,ChatGPT能够理解艺术家的需求,并提供相关的建议,比如关于艺术风格、主题或者技术方案建议。这个过程可以帮助艺术家激发拓宽新的创作灵感,艺术家可以使用Midjourney的工具来生成草图。Midjourney有一系列的操作流程,可以帮助艺术家将他们的想法转化为可视化的草图。随后,艺术家可以将他们的草图分享给ChatGPT,获取反馈。ChatGPT可以提供关于主题、构图、色彩、肌理等方面的建议,帮助艺术家优化他们的创作方案。在经过多轮的反馈与优化后,艺术家可以使用Midjourney完成图片的二次创作。这一过程更加需要艺术家具备清晰的创作思路和明确的自我认知。
丘挺与谁同坐绢本水墨88×56厘米2021
一方面迎接挑战,另一方面拥抱可能。AI可以快速地学习和模仿人类的绘画技巧和艺术作品。这为水墨画的未来性提供了新的可能性。另一方面,通过分析AI的学习和创作过程,我们可以从多种角度来理解和研究水墨画的创作规律和审美规则。此外,AI的强大数据库和算力,以及其惊人的内化能力,有着令人惊叹的算法涌动,使得AI能够短时间内呈现人类无法比拟的视觉效果,这使得AI成为推动水墨画甚至是跨越媒介发展的可能。我们应积极地面对AI带来的福利,充分利用AI基于人类优秀的视觉图像经验再生产的优势,以及AI演算“涌现”的视觉逻辑与形式花样,积极地探索和尝试新的表现手法,保持人与AI共生同构的活力。AI为水墨画的创新提供了新的愿景,在这个大变革的时代契机中,拥抱AI与人的共生同构,使水墨画艺术保持其开放的活力,拥抱更多的混沌与未知性。
在人类艺术的历史中,新的技术总是能够推动艺术的发展和变革。从建筑、设计、摄影到电影,从电子音乐到数字艺术,技术的进步都为艺术创作提供了新的可能。AI作为一种新的技术在艺术创作中的应用也为水墨艺术提供无限的想象。
丘石数字打印雕塑2023“踵事增华——丘挺艺术展”展览现场
AI的应用对水墨精神也提出了本体性价值和边界的思考。水墨画独特的审美观和表现手法,深深根植于中国的文化土壤中,尤其是根植于儒释道不断交叉共生的内观省悟与精神超越性,这是中国文化艺术基因中最可贵的风景。科技的迭代发展并不必然会触及水墨艺术的价值系统的核心部分,如传统的核心概念、历史、技艺,以及书画品评从语义到概念生成的研究等。无论什么模式的中国画探索都不能回避以上这些核心价值,以及在传统文化生成根源上的研究、探索。
然而,AI生成的绘画往往带有一种不真实的科技感,目前许多有某种电子生成的塑料感的作品即是典型。中国水墨画笔墨意韵的“松”“糯”“毛”,苍古、浑茫、高华、萧散、冷逸等审美意象的感觉的呈现,AI创作的生成尚有欠缺,这与目前AI缺乏对自然的体认和对文心的微妙的情绪理解有关。艺术家在创作过程中会将他们对自然的理解和对文化的感知融入作品中,如郭熙在《林泉高致》中强调了画家与自然的关系,以及画家如何通过自然表达心性。他提道:“山水者,天地之大观,物类之所由生也。亦人心之所善,故能诱人遗俗而独游,忘形而逸豫。”这使得艺术家的作品具有哲思的深度和生命力。然而,AI创作的作品似乎还缺乏这种深度和生命力。水墨画缘心见性,其笔墨状物讲究以我观物,以物观物,因情脉而变化,符号与程式的运用是基于主体的情致对物象的把握与再造,AI的学习和创作过程是基于数据和算法的,就当下而言,其创作无论风格多么新颖独特,但可能缺失的恰恰是水墨最珍贵的精神气质。
因此,AI创作的探讨也回避不了作为艺术家肉身精神一体化“知行合一”的不可替代性,艺术家个体精微的肌肉记忆的情绪表达,如何通过手与毛笔来呈现与丈量世界中流变不居的造化,表达历史、社会、宗教中复杂的文化感,以及艺术家融入身体的尺度与情感纠缠。AI绘画依据纯运算,尽管“涌现”现象带来超出预期的想象和创造能力,令人着迷又恐慌,但其创作来源还是数据。而人的创作基于认知,是情感与身体的综合感知,尤其需要动用人的身体的大体量创作,是艺术家对身体的感知运用,是意识借由身体的表达,也是身体与媒材物料的较量。这些恐怕是目前AI创作不具备的。或许未来通过人脑与机器对接可以无滞碍地实现如基于神经网络或者亿级参数大模型的生成和创造,并分别从AI算法和大脑神经网络中汲取灵感,这是未来艺术创作可以憧憬的。
2023年,白立方伦敦柏蒙西空间“安塞姆·基弗——芬尼根的守灵夜”展览现场
今年6月底,我在伦敦白立方看到基弗以乔伊斯的《芬尼根的守灵夜》为母题创作的个展,从诗歌、哲学、宗教、科学多种文化资源中汲取养分生成艺术,在反叛与颠覆的同时,追问死亡与重生的生命轮回。这种震撼人心的视觉场域,执拗、苦涩,完成了对乔伊斯诗性精神的再生产,只有具备悲悯情怀和历史感知的艺术家才能抵触灵魂的深处。这种让观者沦肌浃髓的人性表达与叙事力量,同样会令我们反思目前AI介入艺术精神层面的局限性。正如伦敦大学诺曼·布列逊曾指出的:通过符号系统(能指、所指)建构的认知会漠视或忽略“感情、情绪、直觉、感觉”,人脑有极强的可塑性,其中隐藏的潜能以及神经主体在无意识中形成的思想使神经主体在视觉经验上形成独特性。伟大的艺术创作,需要艺术智性觉醒与生命精神的终极追问。如果AI是艺术家研究与创作的工具,艺术家积极主动地介入AI的应用中,与其共生引发,提升自我创造力。然而,AI的巨大潜能不禁使人设想:AI在谦逊负责地配合艺术家的工作时,是否也会循循善诱地把艺术家作为创作工具?我们也不妨站在以AI为主体的角度去审视:作为艺术家的惯性框架下的思考是否有点像“于无佛处称尊”?人类有时候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丘挺中央美术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