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东时间2017年11月13日,出现在纽约中城一座办公楼里的约翰·弗兰纳里(John Flannery)试图在最短的时间内,让投资人感受到新管理层按下“重启键”的决心。
“目前现金流水平不可接受(Unacceptable)!”“做出减少股息的决策是痛苦的(Painful)!”“复杂性正在伤害我们(hurts us)!” 这位今年8月刚上任的通用电气(GE)CEO履新刚100天,正在迫不及待的进行“去伊梅尔特化”改革。
GE曾在传奇CEO韦尔奇手中成为现代管理典范的多元化企业,是道指中第一个市值超过2千亿美元的企业。但在伊梅尔特掌舵期间,GE市值已蒸发1千亿美元,同时被激进投资人盯上。
伊梅尔特曾试图通过股票回购安抚市场,并用数字化转型指明通向未来的大门,但其他工业创新企业的后发优势、华尔街对投资收益的业绩压力、以及快速迭代的竞争环境,让伊梅尔特无法交出投资人满意的答卷时,黯然退出。
恶化的现金流,让价值投资者巴菲特在今年8月清空所有GE仓位,也使外界对这家工业巨头能否重拾昔日辉煌,担忧加剧。
弗兰纳里接任后不得不开始变革,以让他在激进投资人亲自动手“强行瘦身”前,给GE一个好的未来之路。
纽约投资人会议上的GE新掌门弗南纳里携高管团队宣布GE新战略路线
“新CEO言语间强调未来会聚焦于现金、简化业务线、成本以及资本配置。”华尔街券商Cowen分析师Gautam Khanna参加完GE投资人大会后对腾讯财经《棱镜》表示,“但前景仍并不明朗。”
摩根大通分析师Stephen Tusa则认为,市场给弗兰纳里试错的空间并不大,如果无法短期内获得明显业务好转,更残酷而激进的架构调整,也许无法避免,“就像曾经遭遇财务丑闻的泰科国际一样。”
另一制造业巨头泰科国际曾空降爱德华·布林恩(Edward Breen)担任CEO。为迫切缓解债务压力,爱德华曾在裁撤九成原公司高管后,炒掉整个董事会。
弗兰纳里能否变革成功,目前无人知晓。
“欢送”伊梅尔特离开
外界原本预计,伊梅尔特会和他的前任一样至少在65岁后,才从GE功成身退。但他的GE掌舵之旅在其61岁时,便戛然而止。
2017年5月13日,在纽约曼哈顿下城的一家酒店里,GE董事会的一次特殊甄选会从上午7点半开始召开。当时的四名候选人每人进行一个半小时左右的陈述,题目都是《GE的未来之路》。
在那次会议后不久,董事会成员再度聚集在波士顿的一家酒店,进行无记名投票。据称,安保人员曾提前一天检查投票地点是否有窃听器等装置,以保证公司的重大人士变动,严格保密。
6月13日,人们通过公开信息披露获悉,甄选中的胜者,是来自GE医药集团的约翰·弗兰纳里(John Flannery),他计划在8月1日接替伊梅尔特的CEO职位。
而那时的伊梅尔特曾宣布,会在短暂过渡后,于年末退休。信息披露当天,通用电气股价一度跳涨6%。备感煎熬的投资人,用脚投票,“欢送”伊梅尔特的离开。
伊梅尔特(Jeff Immelt)大抵不会想到,自己掌舵GE 16年,带领GE走过911恐怖袭击,经历过2008年的金融危机,但退休之后,人们津津乐道地却是他的“两架飞机”。
外媒爆出,伊梅尔特担任公司CEO公务出行时,时常同时使用两家公务机。其中一架空飞机跟随飞行,以防止主飞机在长途跋涉中,出现机械故障。没有人规定一家上市公司的高管到底可以花费多少钱用于交通出行,但当“两架飞机”的花边逸事和长达16年的股价低迷联系在一起时,让人嗅到危险的气息。
“如果股价上涨,CEO们自然是相对安全的。这是华尔街的铁律。”一位美股交易员表示,“如GE一般,16年里市值蒸发1000亿美元的,即使伊梅尔特觉得自己被误读,也没什么可抱怨。”
GE曾是道琼斯工业指数的明星企业。在上任CEO韦尔奇任职的20年中,GE收入增长4倍,达到1300亿美元,市值更是扩大近28倍,成为历史上首个市值超过2000亿美元的公司。
GE投资人峰会PPT展示 过去125年从灯泡到发动机等创新历史
但在韦尔奇接任者——伊梅尔特掌舵的16年中,后起之秀苹果市值已经超过8000亿美元时,GE的市值仍徘徊在2000亿美元附近。伊梅尔特任期内的GE股价从高点跌去三成,整体回报率,还不如同期的美股大盘。
拿经历美国大牛市的韦尔奇做参照物,对伊梅尔特并不公平。
作为CEO,伊梅尔特在他的时代,也曾展示灵敏的商业嗅觉。在美国推动制造业回流并在金融危机后收紧监管的趋势中,伊梅尔特制定了任内最关键的战略转向:剥离金融资产、聚焦工业、拥抱数字化变革。但他没能料到,国际油价会在2014年出现断崖式下跌,在油价高点时扩大的石油和天然气业务,成为现如今总营收下滑的拖累。特朗普上台之后对金融市场开启监管放松,也让此前剥离金融资产的决策,遭遇质疑。
伊梅尔特希望以对“工业互联网”的“高瞻远瞩”定义自己,也为GE的未来划下航线,但资本市场似乎只记住了他的“壮志难酬”。
最终,日渐焦虑的投资人连三个月的时间也不愿意再等。10月2日,GE突然改口宣布,伊梅尔特辞去董事长职务,即刻生效。
重组必须立刻开始。
“去伊梅尔特化”的重组
面对媒体时,继任者弗兰纳里始终不愿正面点评伊梅尔特的功过得失,但从其大刀阔斧撤换高管来看, 新CEO和背后的支持者,并不想被前任的旧部绑住手脚。一场“去伊梅尔特化”的重组,正在快速推进。
就在伊梅尔特宣布提前退休四天之后,三名公司副董事长同时宣布离职, 分别是创新部主管Comstock、 国际部主管赖斯以及曾被认为是伊梅尔特接班人的前首席财务官Bornstein,都是陪同伊梅尔特实施战略转型的左膀右臂。
高管的离开,让各自分管的业务,面临变数,也让伊梅尔特任内的“遗产”岌岌可危。其中,任职28年的Beth Comstock是GE“数字化转型”的推手之一。GE最早提出了工业互联网概念,并创建数字化工业平台Predix。在伊梅尔特的设想中,Predix可以实现引擎、涡轮等各种工业设备的实时监控,找到改进操作的手段,并进行预测性维护。伊梅尔特的理想,是让Predix成为工业领域的苹果商城。
但理想的实现,伴随着高额的试错成本。对于现金流已经降至同行业最低的GE来说,谁为管理者的理想买单,是投资人屡屡发出的疑问。
2016年GE数字化研发投入超预算7亿美元,达到21亿美元。而GE数字分部的收入不过60亿美元,相比其超过1200亿美元的公司总收入,几乎可忽略不计。更让投资人感到沮丧的是,率先提出“工业互联网”的GE在争抢新客户的竞争中,有时甚至落败于一些初创企业。
压裂泵制造商Stewart&Stevenson在2015年就已经和Predix团队接洽,但很快发现Predix灵活度不足,“如果要求自定义功能,则需支付相当多的钱。”这家公司最终选择和一个100人的初创企业合作。后者虽不如GE规模大,但可以“量体裁衣”。
GE投资人峰会PPT显示将股息减半 这也是自1938年美国大萧条以来 GE第二次削减股息
在残酷的竞争面前,弗兰纳里已经下调了“GE数字”在2020年能够达到的收入预期,从150亿美元下调至120亿美元,并同时表示,公司将会聚焦在电气、航空、医疗等现有客户的销售上,“一些消耗投资与管理资源却无大幅增长前景的其他业务”将被削减或清算。伊梅尔特时代所主导的数字化高额投资,至此画上休止符。
在高管大洗牌背后,弗兰纳里将开启更为广泛的裁员,不仅限于总部,还包括海外分部,无论是管理岗或是科学家,都在裁员评估范围之内。比如,关闭GE在上海、慕尼黑和里约热内卢的研究中心。
GE大中华区总裁兼首席执行官段小缨在本月初面对腾讯财经《棱镜》等媒体时曾经表示,GE在中国会更多聚焦产品研发,而不是基础研究,证实了GE对中国技术中心的战略调整。而媒体此前报道,自今年2月GE中国的研发一把手陈向力低调离职之后,上海研发中心已逐渐开启裁员或转岗的工作。
段小缨坦言,GE今天的业务组成与刚组建张江中央研究院时的2003年已完全不同,“过去电力、可再生能源,航空,医疗、油气和运输六大业务板块,现在新增加了增材制造(例如3D打印)和先进制造(机器人)。这两块业务在2003年是不存在。”在关闭张江研发中心的同时,GE于今年6月在天津启动了先进制造基地。段小缨透露,明年在增材领域,还将会专门成立业务部,“有进肯定有出。” 数据显示,2016年GE在中国订单量为82亿美元,约占全球总收入的7%。
而在电力、航空等GE全球战略看重的领域,GE中国已经在加码。在特朗普访华行程中,GE和吉祥航空、工银租赁、大唐集团等中国企业分别签署商业协议,将为后者提供发动机等产品,或合作实现清洁能源高效应用以及燃机建设等,所涉及的商业协议价值达到35亿美元。
“鲨鱼”的算盘
弗兰纳里当下的“大刀阔斧”,不过是为了在更无情的资本市场面前争取主动。伊梅尔特离职所带来市场的乐观情绪,并不持久。如果在短期内见不到成效,GE恐怕将面临更激进的外力重组,甚至拆分。
虽然激进投资基金特里安声称,GE换帅和自己并无直接关系,自己也是在董事会投票结果出来之后,才知道帅印花落谁家,但GE的高层巨震和这家基金长达两年的施压,不无关系。
2015年10月,激进投资者尼尔森佩特兹(Nelson Peltz)创建的特里安基金管理公司宣布,五个月来已收购25亿美元GE股份,虽只占股本的1%,但已位列十大股东之一。此后,佩特兹递交长达80页的白皮书,要求GE削减开支、股票回购并进一步剥离冗余业务。当时佩特兹和伊梅尔特均已相识多年,佩特兹的建议和伊梅尔特的总体战略方向相符,后者接纳部分建议,并在2015年和2016年共花费450亿美元回购股票,以安抚股东。
但双方的“和谐共存”在今年3月走向对峙。
股票回购未达到特里安白皮书中设定的股价涨至每股40美元的目标,伊梅尔特黯然退出。
激进投资人佩尔兹和GE前CEO伊梅尔特曾和平共处
“用更少的人力和资本投入,获得更高的回报”也成为继任者弗兰纳里的“紧箍咒”。
“但GE的问题,并不是换个CEO就能够解决的。”摩根大通分析师Tusa在研报中如此评价,“简单来说,在错误的时间投资新兴市场,对‘资源丰富’国家增长的过度乐观,以及企业对市场份额的盲目追求,导致企业出现结构性产能过剩,特别在电力、油气和交通领域。”Tusa表示,“换帅或许是一个积极的开始,但我们认为,面对当下困境,GE并不具有快速的解决方案。”
在“开源”前景不明的背景下,弗兰纳里明白留给自己的时间并不充裕,“节流”必须立刻实施,否则自己就是下一个“失意者”。
在8月成为新的CEO之后,他不仅取消公务专机传统、高管用车福利、也叫停了正在波士顿进行的GE新总部部分建设计划,并且放弃了庞大的房地产投资组合、家电业务,NBC和环球影城、水业务之后。
弗兰纳里在11月13日面对投资人时表示,公司将会出售运输、照明业务,并对是否剥离医疗持开放态度。但当日股价在短暂回升后,继续深跌7.2%。
如果继任者弗兰纳里拿不出特里安想要的成绩单,不排除后者会越俎代庖,采取更激进的手法,帮GE“强行瘦身”。
就在特里安成为GE十大股东前不久,特里安的首席投资官、佩特兹的女婿Ed Garden刚刚推动总部位于伦敦的制造企业Pentair将最大的业务部门拆分为二。在新一年中,“鲨鱼”Ed Garden将进入GE董事会,拥有更大话语权。
“鲨鱼”是巴菲特对激进投资人的比喻,以彰显他们嗜血的特点,“他们不断地游泳,不过竭尽所能想要追求自己的目标。”
但激进投资人却能得到散户的支持。人们愿意看到高管有一定的业绩压力或实施对股价立竿见影的措施,而不是随心所欲。
当爱迪生于125年前创建GE前身时,它曾代表十九世纪电气时代最先进的技术。100多年后,在新一轮投资人、管理者和研发者的再平衡当中,GE的未来,将不仅取决于能否继续“敢为人先”进行大胆的实验探索,还在于能否在资本拿出解决方案之前,证明技术优先的商业价值。
本文系腾讯财经出品,来自微信公众号“棱镜”(ID:lengjing_qqfinance),作者:康路 李超,36氪经授权发布。